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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瓦兹其人、其思、其艺

探瑞士现代艺术家的生活、思想与创作之路

他叫宇戈・达瓦兹(Juerg DA VAZ)现年54,瑞士人,现代造型艺术家,善用多种媒介进行创作。蓝灰色的眼睛,目光锐利,凝视可入木三分;健谈,幽默,话语间多褒意,笑声爽朗,显示着对生活的自信;生得虎背熊腰,果敢,办事作风像山一般坚定;能够流利地使用德语、英语和法语。一位夫人,三个子女,子女的年龄间隔均差两岁。夫人乌拉(Ursula),性格爽朗,著名心理医生,开设多家诊所,每日早出晚归;芭蕾舞是其长年的业余爱好。儿子哲诺(Zeno)现创办网页公司,大女儿已独立工作,小女儿仍在大学学习。

DA VAZ”(达瓦兹)这个姓氏,最早的记载是公元930年。这是一个深居在瑞士东南部的叫做FANAS山区里的家族。至今能够找到祖上的画像,是时任当地行政长官的老达瓦兹的一幅1690年的速写。这个家族直到达瓦兹的父亲因服兵役才走出那座大山。600多年来,达瓦兹家族只产生出一个他这样的艺术家。而他在19岁以前并没有显示出什么造型的天赋。幼时父亲曾带着他外出首次作过骑车旅行。12岁时有过自行车。17岁时开始较长途的骑车旅行。21岁认识了学医的乌拉。突然开始了艺术活动。首次在朋友家中举办画展,由乌拉致开幕词,并开始靠卖画为生。接着与乌拉做过两个月长途的旅行,从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翻过喀尔巴山、淌过伏尔塔瓦河、穿过保加利亚、土耳其直至希腊;隔年又驾车到瑞典,为揭开“共产主义阵营钢铁帷幕”之后的秘密,不畏险阻,继续驾车到苏联、乌克兰、摩尔达维亚、罗马尼亚、捷克斯洛伐克、波兰直至柏林。23岁与乌拉结婚。27岁时,大女儿出生。71年去过台湾和香港。7580年间移居美国。80年后举家返回瑞士。这个5口之家旅行成癖,节衣缩食,长途奔波,四处周游,直至今日,已成惯例。除了无法避免的飞机、火车和轮船作为交通工具之外,更喜欢用大篷车、自行车、划艇、毛驴、马车、象背……那些带有原始色彩的工具。他们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山川原野,大漠戈壁、江河湖海,穷乡僻壤。他们最喜欢避开现代文明的侵扰,深入各地最原始的地带,骑象群看鳄鱼觅食;步行穿梭于山区小镇,看路边土著民剁肉斩菜,与牲畜共处;他们喜欢远离闹市,体验各地民俗。期间,多次车祸,遭匪,甚至险些丧命,仍不改初衷。

     87年首次进入中国大陆。骑自行车穿梭于大连、西安、北京、沈阳等城市的大街小巷,乃至周边的山区;又沿丝绸之路,从乌鲁木齐、吐鲁番到天池。89年,乘火车由苏黎世、莫斯科到香港,再经我国旅行,去过成都、重庆,游过三峡到武汉,从桂林到广州。随后,多次访问我国。他之所以不辞辛苦,拖儿带女,四处周游,是因为要让生活在优越环境下的子女们不要畏惧外族,要了解多元化和多样化的外部世界。达瓦兹夫妇希望能和他们一起平和地认识人类生存的能力和环境的关系。在那些地方,他们能够发现人类很强的综合能力,日常的衣食住行用赏,与自然,与社会浑然一体。不像今天都市社会那样的彼此隔离,人与人,人与环境,人与思想都被所谓“文明”格式化成各种各样程序,在这些程序的周边都被各种各样围墙般的边界隔离得老死不相往来。人们的眼界也许越来越精细,但是,大脑的思维却变得狭隘,变得固执,变得越来越依赖各种各样的专门化的工具。人们在这个发展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被各种各样狭义的概念所教化,从而失去了人们与生俱来的综合能力。回到原始居民地,可以召回人们面对最原始的材料,使用最基本的工具进行创造的能力,在那个少有边界的世界里,人们很容易的找回生存的本能和从无到有的创造能力。

旅行使得达瓦兹独具观察世界的能力,眼界与心胸特别开阔,丰富的阅历使得他的倍增创造力。旅途莫测的危机与风险,练就了他从不等待,立即行动的性格。

记得第一次与达瓦兹见面是3年前,在杭州。他应中国美术学院的邀请前来讲学,并在雕塑系的展厅里展出了十多幅手绘与计算机辅助创作的横向条幅和一件名为《结构都市》的多媒体动画艺术片。达瓦兹的线条与色彩组成的多维空间感令人耳目一新。特别是他的那个影片着实让我着迷。我站着从头看到尾。觉得有必要让我的学生来观摩,于是就带着课堂里的学生来认识这个来自外部的“世界”,我向同学们讲解了我的感受和对达瓦兹艺术的认识。看得出学生们对我的讲解是认同的。这时我见一个敦实的洋汉子站在边上,笑盈盈的。有人告诉我他就是瑞士画家达瓦兹先生。于是我就用法语与他打招呼。在异国能够遇到说本国语言的人,他自然非常高兴地与我攀谈起来,于是学生们就好奇的把他围了密密的三层,于是我就成了翻译,他就应答学生们各种各样的提问。有意思的是结果与我与学生们讲解的大同小异。学生们自然以为我是熟知他作品的,其实,我只比他们早看了不到二十分钟。只是我觉得很容易与之共鸣。因为只有一面之交,人与名字被繁务所冲,就淡忘了,但是那组作品的形象始终留在我的记忆里。

第二次见面,是去年,我被派到上海分院工作。分院的年轻教师戴昱与叫“达瓦兹”的瑞士画家举办联展,希望我出面协助,说是他也希望与我会面(这时他也不知道我是何许人,戴昱推荐,他一定以为是有必要),我自然是答应的。在上海的花园酒店里,我们见面,只觉得有些面熟,后来一谈,我立即就想起了他在杭州画展情景。不知怎的,就是那么投缘。他对我“开启眼界”的说法很是认同,希望我能够出席他们画展的开幕式,并且代表戴昱(中方)发言,他邀请瑞士驻沪总领事伦志民(Rolf Lenz)博士代表他(瑞方)。于是,我以“开启眼界”为题发了言。会后他非常高兴地向我索取了我的讲稿,说是要收藏。因为投缘,很多事情就变得没有规矩了。他说,他要送一幅作品放在我的办公室里,为此还专门看了场地。展览结束后,他果然雇了人送画和画框到我的办公室,并亲自参与了装订。因为那幅画实在很大,4米多长,3米多高,顶天立地,为我在浦东张江分院的办公室带来了现代的气息。应我的邀请,他在上海分院给我们的学生们做了一个非常生动的讲座。我自然还是翻译。

我们的交谈范围很快越过了作品,越过了媒介与载体,把彼此的国界也模糊了,我们感慨:相见恨晚。确实,与瑞士的文化交流不是太多,于是我希望他能够协助我们与瑞士的同行沟通。他乐于此任,于是交流成为了我们要共同完成的事情。他回国后,不久就发来了电子邮件,说是苏黎世设计学院有意与我院交流,希望我们予以回复,接着提出了许多建议……

他的热情、他的艺术才华,经过这番交流我已熟知,但何以成就今天的达瓦兹艺术:从一个点、一条线或者一个色块开始,构成一个平面的图像,而后,进入三维的空间,然后使其运动起来,于是,那种现代的运动感、那种与大千世界深层结构联系的节奏感,他那个大都市变幻莫测的空间……,那种引人入胜的新型图像的意境究竟是怎么形成?

这个达瓦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怎样的思想?什么样的经历?实在不清楚,随着越认真地追问,他就越变成个谜。

今次,当他得知我在巴黎做研究,就多次发来邀请,希望我能到苏黎世一聚,与他联系的几个设计学院接头。于是,我于42327日专程从巴黎到苏黎世访问。在这4天里,达瓦兹放下手头的工作,花不少时间陪同我们游览了巴塞尔和苏黎世的城区、博物馆、艺术学院。我也借机一步迈进达瓦兹的生活和他的艺术背后,考察了生成这个艺术家的背景。

他家在苏黎世市的市区。一栋黄色楼房,红瓦盖顶。内部粉红色和白色块组成的墙面。每个楼梯的转弯处,都悬挂着一幅他的计算机喷涂的作品。上五楼,是他的住家。进屋内才发现,还有一层阁楼。底层是生活区。顶层宽大的阁楼,是他们日常生活工作的场所,在这个空间里,被大致分作会客、休闲、工作、做饭、吃饭多个区域,用达瓦兹的话说就是:这里是一个无边界的区域,在工作的时候可以远离生活,生活的时候可以享受艺术。确实在达瓦兹所有的起居空间里都挂着或者摆着他的大大小小的绘画和雕塑作品,地上铺着大小不等用他的作品织成的地毯,色彩斑斓,品味不俗。可以看出他是一位将生活与艺术混为一体的人。

在这里,达瓦兹夫妇翻出了他们年轻时代的数以千计的“流浪”般的旅行生活照片,看到他们年幼的的孩子们在野外摸爬滚打地记录,看到了几年前他们一家人在印度的原始森林中坐在大象背上遇到犀牛攻击时惊恐的表情……看到了达瓦兹一大摞白描的速写本:让人感觉到他有超人的驾驭线条的能力,看到了他的电脑与丙烯颜料共存的工作台,看到了大量的制作工具,还看到了中央电视台CCTV近期专程前来拍摄的“达瓦兹其人”专题片的样片……,随后,在他的几个工作室中,我深刻地感受到了达瓦兹的勤奋和孜孜不倦探索的精神。

他告诉我,他马上要到上海,要与戴昱再次联袂举办画展,并让我看了所有作品的幻灯片。看了他的作品,勾起了我近期对何谓“现代艺术创作的原动力、作品形式的荒诞和合理性”之类命题的思考。他的作品和他的创作方式,好像提供了一个现实的案例,坚定了我的认识。

在一个新的时代,一代新的人群面对不断更替的现实世界压力所迸发出的新感受,急需有一种适应于这种新感受的表达方式,因为,那种人们已经将其定义为艺术的形式不论是形式也罢内容也罢,都已经难以承载那种不断涌出的新诉求。于是,一种或者多种全新的表达方式是必然要产生的。即然是新的艺术形式,自然要与习惯的形式发生认知上的冲突,于是,就有认知上的一个合理性的问题。即艺术理念与行为根植于何处的问题?同样,把这样的质问对付达瓦兹的艺术,或者进行验收,或许有助于我们对其艺术的认知与理解。

当我问起他今次赴上海“新天地”开展的作品与以往有什么不同的时候,他想了想,回答得颇耐人寻味,他说:“同样的一条河,不同的只是今天的水”。

在达瓦兹看来,自然界的事物总是向着两端延伸的。一是扩张,其极端形态是爆炸,二是内敛,其极端形态是基因。内敛的目的是为了储蓄能量,以便在新一轮的爆发过程中有更大的能量。爆炸过后,又会形成新的基因。周而复始,永不停息。这与中国传统的太极理论有某些相近似。

新的基因永远是达瓦兹积极寻找的东西。它的基因是那些形态、色彩和组织结构的最原始的单元。

他把他的创作过程描述为人的生育过程。他说:作为父母,你也许知道生育一个孩子,需要由父精母血的交融,需要父爱母乳的培育,在这个生命呈现的过程中,卵子和精子的结合,只标志着生命体的开始。然而,你未必知道,在这个生命体成长的过程中,它还会受制于某种既定的程序和不定的程序的制约,而导致这个生命体必然要向着两个方向发展。一个是生命流程,即从婴儿发育长大成为成年人的过程,这是一个既定的和必然的过程。而另一个则是成人的发展过程,这是你很难预料的,你的子女在未来151020岁乃至更大年龄,这时候的形态和他们发展可能是无法预测的。这孩子可能像母亲几年,再像父亲几年,但是最终还是朝着向自己的方向发展。这是规律,谁也左右不了。我的创作正是像这样的一个过程,也要遇到可左右和不可左右的两个过程。

“我要寻找的是两个东西,先是基因,后是发展历程。所有的发展都可能再产生出新的基因。”“所有的运动都有过程,比如用石头扔进湖中激起涟漪波圈一般。那个圆心和石头接触的一霎那显然是基因和原动力的作用”。他说:“大自然总是采用它自己最熟悉的最简单质朴的材料来创作它的作品”。他指着他拍摄的自然景观的照片说:“你看那些山川河流、平原峡谷、田野森林……亿万年来,层出不穷,丰富多姿。我的作品也同样,只采用线条、色彩和纸张画布这些最基本的材料来构筑我的世界。”

“如今的25件作品,像细密画一样。我在寻找新的基因,在这些小空间中,我就像孩子们玩耍一般,利用有限的空间,去探索新的更大的可能性。因为我不清楚未来会是什么?它们有待于发展,它们也许是我未来巨幅作品的前期工作,把它们展示出来,特别是放在上海这个巨大发展状态的背景之中展示,对于我来说,是有特殊的意义的。”

在他看来:人们的喜好总是有惯性的和有惰性的。艺术家的任务就是要探索那些不寻常的,寻找新的色彩组合,从而去推动和化解习惯的的边界,我们要改变人们旧的习惯,去接受新的感受。如果我们只重复自然的形态,是比较容易的,因为它已经在那里了。但是如果人们寻找那些属于新的更个性化的事物,就不那么容易了。

其实,达瓦兹还是有他自己的套路,只不过这个套路的形成不是刻意的,而是他自己创作的惯性形成的。他的创作初期是没有预设一个目标的,他的画法和他要表现的内容也无法设立目标,他是由一个随意的点或者一条随机的线开始的,然后,顺势繁殖,随心所欲,因地制宜,任意发展,直到一幅前未见过的图像呈现于画面,逐渐地达到他理想的境界才告完成。正是因为他的创作没有先行的主题,没有边界,才左右逢源,进出自如。而在行线或填色的过程中,自然有运线和色彩构成所处产生的意外的快感,更有他的对线条和色彩艺术形式美的认识……。

我相信,他虽然不画具体的形象,但是他对这个世界存在的规律,事物形态的结构及其在动态之间所呈现的形态,是有深刻的认识的,于是,他可以在形而上的层面极力地捕捉他所感受到的东西,然后将其解体成为他所说的基因元素,如同他作品的DNA,然后将其重构,在他的那个理想形态世界中重新组建。“从一条线出发,就可以构筑一个世界”。这就是他创作的原动力。

他的抽象绘画,不同于康定斯基纯粹主观情感形态的表达,不同于蒙德里安单纯逻辑的推理,也不同于斯塔尔面对自然景物的归纳,更不同于瓦萨里几何图形变体与色彩构成的游戏,或许与他的同胞克利的线条有某种潜在的联系,但是,他走得更远,走得更加纯粹,同时也回归得更近,以至于同他的文化背景相异的人群也很容易读懂他的作品。我想这是因为他触动了时代的脉搏,而引起的共振。

他说:我生命的经历和我的视界里的生命,总是丰满的,有力量的,而且是鲜艳的和富于激情的。就像音乐一样,连休止符也是充实的。在他看来:具象绘画,往往是主题先行,色彩只是起烘托作用。而在现代绘画中,色彩是有独立含义的,它是可以独立存在的,如同音乐,结构与构成在一起组织,是可以创造出有意义的世界的。

他是一个自然人,这个自然认识有特殊含义,这种含义来自他紧贴着大地行走,他可以到鸡群中去感受鸡啄米时的形态和节奏;为寻找他的新基因,他可以到猪圈里去体察猪嗅和舔食的形态感受;他时而闲居在希腊海边的别墅了,看古人造物的遗迹,时而又回到布达佩斯的工作室中去编辑他最新的影片;他时而看尼泊尔挑夫蹒跚的足迹,看中国农夫耕作的犁痕,看印度染工凉色撩布的舞姿;时而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时而仰视浦东高耸云天的塔楼,时而凝神印第安土著窝棚,时而倾听土耳其银匠铁锤的铿锵,时而迷茫与电脑键盘的敲击声中,那光那色那线条那形体……那些种层出不穷不断涌现的流光溢彩,那些静态的具体的图像怎能够传达得出他心中如此丰富的感受?我相信他自己未必都十分明确,因为他是一位艺术家。要把自己艺术的形式,用语言的方式说个明白,当然不是他的任务。

那天,应乌拉的要求,让我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概括的语言对达瓦兹先生的艺术给我的印象进行描述。我匆匆扫瞄了一下我的感受,得到如下几点:

一、 达瓦兹的艺术是属于现代艺术,他是用今天的眼睛来看待世界,采用的是当前的最时尚的技术来表现。他不拒绝新的媒介与手段的介入,包括多媒体。但是采用媒介与形式他还是谨慎的。基本上还是用纸张画布和影视手段,虽然偶尔也用冰块做装置,但显然不为主。

二、 达瓦兹的艺术风格是鲜明的,色彩鲜艳,线条流畅,空间多维,画面多视点,装饰感很强,艺术作品的形象感独特,它大大地区别于以往已经看见过的艺术形式。

三、 达瓦兹的艺术是抽象的艺术形式,但是这种抽象是来自对自然界结构与运动节奏深刻地理解,同时又是对自己审美理想尊重而重构的艺术。

    哲诺听了,惶惑地看着我,而达瓦兹和乌拉却笑了……

宋建明(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200151日于巴黎国际艺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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